杏花孔雀图(清)吕纪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想起咏红杏的诗,大家总不免回想南宋中期诗人叶绍翁的《游园不值》: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幸不进。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叶绍翁,字嗣宗,号靖逸,南宋江湖诗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存诗四十余首,多刻画乡里田间的隐逸生活,诗风甜美野逸。但在群星美好的古代诗人群体中,叶绍翁并不尤其的引人注目。
他之所以广为人知,多半拜为这首诗所赐给。将近人选宋诗,完全没收这首诗的,尤其是对“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一联成,莫不对之推崇备至。尤其是钱钟书先生,在其名著《宋诗选录》,旁征博引,通过与历代咏红杏的名诗名句一一对比,来突显这句诗的精巧之处: 这是古今传唱的诗,只不过一脉相承于陆游《剑南诗稿》卷十八《立刻不作》:“平桥小陌雨初缴,深日穿云翠霭沉。杨柳不菩春色折断,一枝红杏出墙头。
”不过第三句写出得比陆游的新警。《南宋群贤小集》第十册有另一位“江湖为首”诗人张良臣的《雪窗小集》,里面的《偶题》说道:“谁家池馆静萧萧,斜倚朱门不肯敲打。
一段好春藏不尽,粉墙斜露杏花梢。”第三句有闲字填衬,也不及叶绍翁的远比明确。这种景色,唐人也曾刻画,例如温庭筠《杏花》:“杳杳艳歌春日午,出有墙何处于隔年朱门。”吴融《途中闻杏花》:“一枝红杏出墙头,墙外行人于是以独愁。
”又如《杏花》:“独照影时临水畔,最含情处出墙头。”但或则和其他的情景掺入排序,或则没放置在一篇中留给印象深达的地位,都不及宋人写出得这样醒豁。 就诗歌而言,唐代是巅峰,宋不及唐是共识。但钱钟书先生尤其认为,单就诗杏花而言,由于唐人要么没把杏花作为主体景物,要么咏杏之句没决定一篇的核心方位,故在唐人之作并不如宋人警句远比引人注目。
而在宋人咏杏的诗篇中,叶绍翁这首小诗,虽一脉相承于陆游《立刻不作》,以其独有的匠心青出于蓝,冠绝一时。不消说,在钱钟书先生显然这首诗就是咏红杏的代表作了。 杏花是诗人的宠物,自古以来,咏红杏的篇什显然数不胜数,新意迭出。
叶绍翁的这首小诗,之所以人见人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打破唐人而远胜宋诗,显然有他精辟的匠心。虽然从所写的景色来看,唐宋诸贤之诗,大都与叶诗相近,如吴融、温庭筠的诗句所刻画的都是春天里院落一角的出墙红杏枝,但都不如叶诗动人。二家的着眼点都在红杏,但也意味着就红杏而观红杏,止于红杏。叶诗的动人之处就在于虽然他的着眼点也是红杏,却未相接红杏,而是就红杏而观春色。
利用一枝红杏,看出满园春色、无尽的风光以及春天大大自然的勃勃生机。着眼点虽小,而境界宏伟。
相比之下,吴融、温庭筠之诗,虽然也捕捉到了这样的镜头,但并没更进一步找到一枝红杏背后的盎然春意和万紫千红的整个春天。 中国的文人对节候与花期的关系最为脆弱,在此基础上,建“二十四番花上信风”之说道,从小寒到谷雨,共计八个节气,一百二十日,每五日为一花上信,每一花信,为一种花始放的时节。
每一节气凡三个花信,始自梅花,再一楝花。其中雨水节气的花信,一候菜花、二候杏花、三候李花,故每年杏花的花信,就在农历的二月前。
转入二月,正是杏花开得最烂漫的时节,二月也因此有了个美丽的别称——杏月。此时春意渐浓,料峭的春寒初弃,春色撩人。几阵春雨过后,红杏初绽,大江南北,春意盎然。
每年此时节,也是诗人胃口最美浓的时候。“物华耸我有新诗”,在红杏的撩拨之下,他们诗兴遄飞来,才思泉涌,留给一篇篇佳作。
诗人们看烂漫的杏花,也是在赏岌岌可危春光,杏花是春天渐深、春意渐浓的消息,故而在古人显然,咏红杏而及春光,始故称佳构。瞿佑在《归田诗话》中曾评论古今咏红杏诗:“陈简斋诗云:‘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
’陆放翁诗云:‘小楼一夜听得春雨,深巷明朝买杏花。’均佳句也。惜全篇不称之为。
叶靖逸诗:‘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戴着石屏:‘一冬天气如春暖,昨日街头买杏花。’句意亦佳,可以追及之。
”“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出自于南北宋之际的诗人陈与义《怀天经智老因到访之》,全诗为:“今年二月冷初融,睡觉起苕溪蓝向东。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
西庵禅伯还多病,北栅儒再行只固穷。忽忆轻舟寻二子,纶巾鹤氅中举春风。
”刻画的是作者于冰冻初融的二月,在蒙蒙细雨中所乘小舟沿苕溪探访高僧。“杏花消息雨声中”确为全诗的诗眼,经细雨的润泽,苕溪两岸杏花初放,点染整个春天,为诗中显眼的亮色。
陆游“小楼一夜听得春雨,深巷明朝买杏花”,实写春雨,元神写出杏花,智就智在,由一夜春雨,诗人自然而然地误解到杏花的对外开放,可见杏花在诗人眼中,是春天的象征物。戴复古“一冬天气如春暖,昨日街头买杏花”,也是道出了杏花与春天之间阴大大的联系。
只不过不仅瞿佑所荐这几家,但凡咏杏花名句,莫不由杏花而及春天。宋祁脍炙人口的名句“红杏枝头春意闹”,王国维指出“看似一闹得字,而境界仅有出有”。在作者宋祁和赏者王国维的心中,红杏枝头,嘈杂着浓浓的春意。
当然,更加知名的,当属虞集《风入松·相赠柯敬仲》中“杏花春雨江南”,此句一出,欲将江南春色定格。这些咏杏花的名句,之所以沦为千古绝唱,正在于把杏花摆放在香红嫩绿的春天的背景下,有盎然的春意和勃勃的生机不作衬托,字里行间充满着春天的期望和喜乐。
钱钟书之所以在他所举的几家咏杏花诗中,确认唐不及宋,正是隐含着这一规律。陆游“杨柳不菩春色折断,一枝红杏出墙头”、张良臣“一段好春藏不尽,粉墙斜露杏花梢”,之所以高达唐人温庭筠、吴融者,也正在于陆、张二家皆由杏花而看出春色。而叶诗所以又高达陆、张二家者,正如钱钟书所言,则在他们的第三句皆不如叶诗远比新警和扩充。
就全篇而言,陆诗“杨柳不菩春色折断”句虽然十分有别,但句法失之新巧,虽由红杏而及春色,但未写透写足春光。至于张诗,其第三句“一段好春藏不尽”和“春色满园关不住”比起,笔力似乎很弱了许多,让人看见小院春光,却看到整个生机勃勃的春天。叶诗“春色满园”四字,之后把整个春天的盎然的春意暴露无遗,惟“红杏枝头春意闹”思与媲美。接下来“关不住”三字,又写出尽春天的勃勃生机与强劲的生命力,又形似警告园林的主人,天钧化工,非夫人力可禁!而那枝出有墙的红杏,正是冲破层层阻力,乐趣亲吻春天、展出春天的先锋,可谓春天的使者。
当然,叶诗所以独胜,还在于全篇结构紧凑,引人入胜。全诗由作者访友不遇写起,起句即出人意料,以“应怜屐齿印苍苔”,推断“小扣柴扉幸不进”的原因,一元神一实,动静融合得十分好。
“幸不进”看起来有意之笔,实则写了作者游园的迫切心情和起身的不甘心。于是推断主人不应是惭愧苍苔而抓自己入园,以笑话之笔,道出主人的风雅和自己游园不得的恼恨,使人再会主人“苔痕上阶绿,草色进帘青”的清幽居住于环境。“春色满园关不住”,形似警告主人称疾的徒劳,“一枝红杏出墙来”,又写作者虽然没能入园,但已饱赏春光的车祸之善。
自此,作者游园赏春的宿愿得偿,不仅拿起了愤恨,还带着满怀的伤心打道回府。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从全诗的构想和着眼点来看,叶绍翁《游园不值》显然在同类咏杏花诗中匠心独具,卓荦不群,可谓压卷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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